應該是過了幾分鐘的時間，男孩子氣喘籲籲地原路跑了回來。他手裏提著一個沈甸甸的塑料袋子，白皙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汗。

“我不知道你喜歡哪種……”

他說著，將那個塑料袋子遞給她。

孟顏希遲疑地接過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“你——你打開看看吧。”他又說。

孟顏希打開看了看，裏面是各種種類的飲料，有可樂有雪碧，有礦泉水有橙汁，甚至連營養快線和功能飲料都有。她的手指劃過可樂和橙汁，最終還是拿起了一瓶礦泉水。

“謝謝。”她擡起頭看了他一眼。

“沒什麽的。”男孩子露出一個淺淺的靦腆的笑，問，“我能坐下嗎？”

孟顏希點點頭。

她擰開瓶蓋開始喝水，小口小口地喝，就那麽喝了大半瓶。

忽然接到李晴的電話：“出來沒有啊？”

孟顏希說：“早就出來了。”

“你在哪兒呢？”

孟顏希往四周看了看，沒有找到任何標志性建築，正為難呢，男孩子說話了：“這條路叫行知路。”

李晴開車找到她的時候那男孩子早就走了，孟顏希正好奇他怎麽連名字都沒留下，就發現袋子裏，瓶與瓶的空隙中藏著一塊金光閃閃的銘牌。

細長好看的隸書勾畫出了瀟灑俊逸的三個字。林沛生。

孟顏希捏起那塊銘牌看了幾秒鐘，擡頭對李晴笑笑，然後提起塑料袋上車。

“買這麽多喝的啊。”

孟顏希不置可否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菜上到一半時孟顏希的電話響了，她看看來電顯示，認命地嘆了一口氣，走到外面去接電話。

生意方面的事情她並不是很在行，但是設計師的人選、設計概念的選用一向是由她把關的。從前他們只推很少的款型與花色，然而近年來他們的生意似乎越來越大了——具體情況孟顏希並不是很清楚——凱莉成天地往世界各地飛，她則成天地撥打或接聽國際電話，郵箱永遠是滿的。

少許知情的朋友會勸孟顏希不要玩物喪志，做生意、做服裝設計、做銷售，那些只能是消遣，像她這樣天資卓越的人物，就應該在沿著音樂的道理走到底，目不斜視，腳步輕快。

但這些話孟顏希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。太過正確的人生未免無趣，一眼就能望得到頭的人生未免沒意義。

和電話裏的人談了很久，十幾分鐘二十分鐘的樣子，主要是討論細節工作。亂七八糟的事情多得簡直超乎想象，以至於她掛斷電話後，腦子裏都有些昏昏沈沈的。

她確實覺得疲憊。昨晚她一時興起，自己跑到了一個公園去練小提琴，不知不覺天邊就泛起了魚肚白。找了家餐廳吃早餐，沒吃幾口忽然想起有好幾份郵件要回覆，又急急忙忙地回家，好在孟明輝和夏安閑都還沒有起床，她省了很多說話的功夫。然後又是馬不停蹄地換衣服出門，到美容院裏去做頭發化淡妝。

孟顏希用力揉了揉臉頰，決定去衛生間裏洗個臉。

低聲但激烈地爭吵著的男女闖入她的眼簾。她沒心思多管閑事，微微低著頭從兩人身邊走過去了。

而那女的，有人來了竟然也沒半點收斂，反而尖聲叫喊了一句：“胡闊，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——”

孟顏希忍不住笑了笑，大約還發出了些聲音。她很久沒有見過這種中國式的潑婦罵街了，倒覺得有些新奇。

拐進洗手間的瞬間，她仿佛看見那男的皺起了眉頭在打量她。

但是她沒有在意。

孟顏希走進包廂時鬢角仍是濕的，洗完臉後她的臉龐更白了幾分，帶著幾分嬌弱幾分病態，眼睛和鼻子被她自己揉得紅紅的，嘴唇則有些幹。

“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啊？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。”

孟顏希笑笑地走過去：“最近事情有點多。”

李晴轉了轉圓溜溜的眼珠子，語調輕快：“我現在要走了。”

“什麽事啊？”

“不就是和男朋友約會咯。”李晴將身後的包包拿到手裏，臉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，“你要不要見見他啊？他在樓下等我，我也可以叫他上來的。”

孟顏希想了想，說：“算了吧，以後總有機會的。”

李晴哈哈大笑，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忽然抱住她的脖子，在她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：“等下我經過前臺就直接把帳付了你不要忘了。”

她看上去真的很高興。孟顏希不由得也笑了起來：“玩得開心點。”

“肯定啦。”

孟顏希慢吞吞地吃了些牛排，手機忽然滴答一聲響。有人叫她去跑個飯局。

她不想去，回覆說自己在和朋友吃飯，又順便發了個坐標想顯示自己所言不虛。

結果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。

——“我在十七樓，你現在立刻上來。起碼得跟人家打個照面吧。”

孟顏希不情不願地放下刀叉，起身去等電梯。

兩分鐘後。

徐子瑞穿著價格不菲的西裝出現在她面前，紫色絲綢襯衫與紅色領帶相得益彰，是有些活潑鮮艷的色調，卻被他很好地駕馭住了。他的神情冷淡又不耐煩，本來在跟助理低聲交談著什麽，忽然擡頭看見了她，就莫名其妙地噤了聲。

他故作鎮定地走到電梯口，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。

顯示屏上的紅色箭頭已經變為了向上，數字則是三。

孟顏希上次在他面前沒有控制好脾氣，心裏一直都有點過意不去，她想著還有時間，就微微側過身體看向他，想和他說幾句話：“……你來吃飯嗎？”

徐子瑞早已經設想過無數次了，他總是想，如果再遇見她，他一定要忍耐住，不對她笑不對她說話，以免讓她認為他是真的非她不可，可是老天啊，她一看他他就想舉手投降了，更何況她主動向他搭話，而他——而他怎麽才能夠拒絕她。

他臉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，點點頭。

孟顏希對他笑了笑：“你的襯衫很好看。”

說完她就意識到她的職業病似乎又犯了。

徐子瑞心中怦然而動，輕輕朝她走了兩步，不管不顧地去抓她的手：“顏顏……”

孟顏希擡頭看著他，想抽回手，卻又顧忌他身後不遠處的助理。剛好電梯到達了她所在的樓層，她就順勢退了半步，可右手仍被他緊緊握著。

她只好小聲說：“我要到十七樓去。”

徐子瑞點頭說好。

大約也是認定了她的善解人意，認定了她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任何人難堪，他竟然快速地俯身親了親她的唇角。

孟顏希睜大了眼睛。

叮咚一聲，電梯門緩緩打開。

徐子瑞放開了她，聲音突然變得溫柔似水：“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好不好？”

這裏並不是說話的地方，所以孟顏希點了點頭。

到了樓上，她禮貌地敲門，然後進去。滿座都是她不認識的面孔，但她心裏清楚這些人她肯定都是打過交道的，倒也能游刃有餘地微笑。

“不好意思，我來晚了。”

她坐到蘇珊旁邊的空位上。

坐了五六分鐘孟顏希就有些坐不住了，她實在沒有耐心聽別人打官腔，正想著找些借口中途離席吧，有人將話題轉向了她：“上回約書亞先生來中國，是你接待的吧？”

“對。”

“當時你在房間裏嗎？”

“沒有……怎麽了？”

和藹的中年男人笑著說：“沒什麽。”又說起了別的話題。

孟顏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，悄悄在桌子底下給人發短信問情況。

很快有了答案。原來這群人以評委的身份收了人家的錢，卻只因約書亞一時的心血來潮，那身份就易了主；顯然約書亞是不屑於與這些人同流合汙的。

為什麽現在什麽事情都和金錢掛上了鉤，那只是一個小規模的招生啊。

孟顏希站了起來，仍克制地保持著應有的禮貌：“不好意思，我有點事要先走了。”她轉身向外走。

有人叫了一聲她的名字。

孟顏希慢慢地回頭。

“倫敦那邊給你寄邀請函了吧？”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語。

這家飯店的電梯看來不是那麽容易等到的，她回頭看了看那個房間，決定走樓梯。

蘇珊就在大堂等著她呢。

“你並不打算去倫敦對不對？”她開門見山。

孟顏希疲倦地摸了摸額頭：“我很累了蘇珊，我現在要回家了。”

可對方不打算放過她，態度反而更加咄咄逼人：“難道你不知道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嗎？哪怕只有一次，你能不能對你的事業負責一點？”她的音調漸漸拔高。

孟顏希做了個深呼吸，耐著性子說：“蘇珊，我付你工資不是請你來罵我的，你是否忘了自己的工作內容？”

“你以為我是白拿你的錢嗎？你以為我的工作很輕松嗎？”她勃然大怒地說，“你從不肯應酬，菲奧娜，你從不肯和那些位高權重的人來往！你不參加他們的晚宴，甚至連一頓便飯都不願意和他們吃，可上流社會的圈子不就得那樣嗎？！如果你想你的事業一帆風順，如果你想你的前途一片光明，你就得按照游戲規則來！！整個歐洲——”

孟顏希冷靜地打斷她：“我不在乎。”

她的聲音幾乎要淹沒在蘇珊慷慨激昂的演說中。

但蘇珊聽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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